【周叶】夏渴症
周泽楷悠悠醒转的时候，窗外的雨已经停了。S市的盛夏一向闷热得难以消受，在持续蔓延了数日的潮暑气之后，昨夜终于迎来了一场久违的暴雨。而周泽楷在大雨来临之前就患了轻微的热感冒，尽管几天过去症状有所好转，但当他从睡眠中缓缓睁开眼睛时，喉咙还是能感受到因干涸产生的刺痛。
灰白色的光线透过窗子打进室内，周泽楷保持在醒来的状态发了一会儿呆，感冒未愈的缘故，头还是有点昏昏沉沉。他伸出手摸索放在床头的水杯，吞咽的时候擦过了口腔里随着燥暑天一起生长起来的溃疡。这样说也不准确，他的上颚由于上火发肿了一小片，已经基本消下去了，只有舌头碰到的时候会有些轻微的痛和痒，不去动它也是毫无所觉。但周泽楷仍旧没有忍住，伸长舌头又碰了碰上颚那一小片黏膜。
雨虽然停了，灰色的云还是压在空中，不过已经能看到远处慢慢泛亮的天光，大约这场雨是结束了。周泽楷的精神状态并不好，他拉开冰箱门看了一会儿，还是强迫自己换上运动杉下了楼。
空气中散发着雨后清爽的气息，周泽楷沿着小区的石板路慢跑着，两边的青草地上还摇曳着水珠。S市的夏日总是如此酣畅淋漓，一场大雨可以将整座城市浸漫上通透的绿意。
“哟，小周回来啦！”
从早市回来的老婆婆笑着向周泽楷打招呼，周泽楷慢下步子，报以一个腼腆的微笑。平时为了保持集训强度，他都住在轮回战队的宿舍，周末偶尔会回父母家看一看，只有夏休期才会长住到自己的单身公寓里。周泽楷不善言辞，小区里的长辈们却都待他不错，这孩子虽然话少了点，但是模样生的俊俏人又乖巧，在年长人眼里看来是一等一的讨人喜欢。
慢跑过两圈之后，周泽楷的精神好了不少，T恤衫也渗出了汗意。他拐到不远处的弄堂里，早点摊子上葱油饼散发的香气使人感到更深的满足。他站在路沿上排队买早餐，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残留着清明的水渍，喧闹声葱香味间尽是滚滚红尘的倒影。
洗过澡之后，周泽楷还是把自己缩进了被子，在床上打开笔记本。轮回群里有人在晒出去旅游的照片，插科打诨好不欢乐，周泽楷翻了下聊天记录，偶尔一两句还提到了自己，但看起来也没人真的指望队长冒出来回话。现在正值第十赛季的夏休期，两冠王轮回在总决赛中面对横空出世的兴欣遗憾落败，屈居亚军，但却不会面对竟然会输给新队的言论。毕竟率领兴欣之火夺冠的是叶修，当之无愧的荣耀教科书，取得第四座冠军奖杯时，再没有任何人会发出对他质疑的声音。
周泽楷是S市人，当初也是因为轮回最早与自己接洽，恰好离家又比较近，周泽楷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向，事情就这么顺理成章定了下来。周泽楷的父母现下出国旅行去了，经历了一整个激烈赛季的他总算可以放松下来，就这么宅着也是难得清闲。
第二天不用按照紧张的时间表早起，周泽楷前一天像所有年轻人一样睡得晚了些。他缩在床上补了部之前没能去院线看的大片，又觉得困意朝自己席卷而来。反正现在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周泽楷想了想冰箱的惨淡状况，于是点了个外卖，又把头缩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手机铃声欢快响起的时候，周泽楷觉得自己的喉咙简直在冒火，甚至比早上还要疼一点。周泽楷想果然感冒还是没有完全好，越是犯懒身体就越乏得难以动弹。他拉开门取外卖的时候，送餐员看着他睡眼惺忪的样子还被电了一下，忍不住多上下打量了他几番。这杀伤力真是极大，联盟的老少咸宜男女都爱毕竟不是白说的。
这时时针已经转向下午，笔记本上播放的内容从娱乐换成了比赛录像。决赛结束后不消多久就进入了夏休期，战队并没有就和兴欣的第三场比赛展开深入的分析。下个赛季开始的首要任务就是全面梳理总结上赛季的表现，想必其中对战兴欣的比赛定会被拿出来反复研究。
周泽楷此时观看的正是这场轮回坐镇的决胜之战。狭长峡谷展开的个人赛中周泽楷在孙翔败退、兴欣领先一人的情况下第二位出场，一枪穿云对阵血线只剩百分之十三的君莫笑。
实际上一枪穿云和君莫笑在第三场比赛中的交手远没有第二场中多，第二场时无论是石钟林洞还是赛尔克城，他们都有过许多次1v1的单挑交锋，尤其是在个人赛分别首发的石钟林洞中，当时的满血对战，互相胶着的战线，与毫厘之间争取的机会，都令一向沉着冷静的周泽楷感觉到这名对手是如此难缠，如此让他热血沸腾。
而在第三场的个人赛中，不同于上一次单挑时的拉锯战，叶修操纵着君莫笑冲上来就是迎头痛击。在决赛后铺天盖地的报道中，兴欣固然光芒大盛，但枪王在比赛中展现出所向无匹的锐利进攻依旧夺目。屏幕上光影交织，周泽楷看到的是君莫笑气势汹汹而来，对着满血的一枪穿云迎头劈下绚烂剑光。千机伞在一收一放之间，耀眼的银色伞面上映出的是属于当年斗神一叶之秋的锋利披靡。
周泽楷突然又觉得喉咙一阵发干，上颚隐隐作痛。他清楚感觉到自己虽然与对方风格迥异，但是他们身上的某些东西，是一样的。
团队战惊心动魄的六点五秒之后，播放器顺着列表又跳转到了第二场。尽管在第三场赛前已经剖析过很多遍，周泽楷仍聚精会神地看着，因为这实在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巅峰对决。
石钟林洞是适合神枪手发挥的一张图，但也就是这张图上他第一次领略了真正的散人。君莫笑在全职业之间游刃有余地切换着，一枪穿云凭借一开始的巴雷特狙击确立的血线优势进行强硬的正面攻击，弹雨迎头而下，一枪穿云在浮空中还能精准控制着射击的方向。
场下的欢呼声已经震耳欲聋，却丝毫不能影响操作者分毫。血线迅速下降之中，君莫笑不闪不避突然施展出钢筋铁骨，血花顿时迸开，千机伞一晃之间突然朝自己的方向袭来，快若闪电的云身锁喉瞬间将一枪穿云擒住，君莫笑面无表情的脸在屏幕上蓦然放大。
周泽楷突然伸出手拍了暂停键，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胸膛里狂跳，身体里的某个地方突然就难以忍受，脑中不可抑制浮现出后来一枪穿云倒下时屏幕上打出来的文字：
“加油，差一点你就可以赢我了。”
周泽楷的背猛地靠上床头，他觉得自己更加口渴了，舌头微微发颤地去触碰上颚，这一切突然就清楚的无法忍耐。
看荣耀的时间总是很快，又相当能提神，周泽楷觉得自己的精神都比早上好了太多。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向多云，此时西沉的夕阳被掩藏在云后，透出淡薄的光亮。他摸了摸自己滚动的喉结，突然很想喝一杯楼下便利店里的牛奶冰沙。
周泽楷今年也只有23岁，偶尔还是会流露出一些少年的心性，比如他会喜欢喝便利店夏日特供的牛奶冰沙。他追随着这股渴意走进便利店，迎面出门的人手里拿着一个颇为好看的饮料瓶。周泽楷在冰沙杯的点餐台前犹豫了一下，转过身也想去看看有没有其他什么顺眼的饮料。
才走到一半，周泽楷就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研究。就在冰柜前，他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熟悉的身影。
“叶……修？”
叶修正开着冰柜门挑饮料，听到这一声回过头来，周泽楷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惊异一闪而过。
不知道自己刚做出的表情是不是更加夸张，周泽楷心里默默的想。
叶修的表情很快从惊讶转成了熟络的笑意，“是小周啊，这么巧。”
周泽楷点点头，是啊，这么巧，巧的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思考范畴。然后他看到叶修修长的手指一转，抓出了一瓶饮料，那个包装看起来似乎格外眼熟。
“我刚正在想拿哪瓶，正好就看到你代言的这瓶饮料了。”叶修在手里掂了一下，看着包装纸上印着的照片笑道：“小周还是挺上相的哈。这好喝吗？”
“还……还好……”周泽楷觉得自己的耳朵尖一定红了。
叶修在收银台结完账，看到周泽楷还是两手空空站在一旁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周，你不买东西？”
叶修还是第一次在这么生活化的场所里遇到周泽楷，他们离得很近，便利店高功率的白炽灯光更把他英俊的轮廓打得完美无瑕。长得是无可挑剔，联盟特别开发他的商业价值还是很有眼光的，叶修心里暗暗想，就是场下性子太腼腆了点，不过这倒是不容易出错，想必联盟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哎怎么说着说着耳朵又红了。
周泽楷有点窘迫，他对自己的喜好一向没什么遮掩，但此刻却突然不想喜欢把自己孩子气般的爱好暴露出来，并不是觉得丢人，只是觉得这样在叶修面前似乎有些犯傻。
最后周泽楷是还是买了。小区门口这家便利店的收银小妹会轮岗，但每一个见到他时都是笑得开了花，通常还想方设法同他再攀谈几句，哪怕收到的只是几句嗯嗯啊啊。她们并不了解荣耀，但街边的广告牌上印着青年帅气的面孔，这总还是愿意多看几眼真人的。见周泽楷走过来，今天的收银小妹已经叫起来周先生是要冰沙杯吗，笑的无比灿烂。
叶修看他在付钱的时候耳朵更红了，不由笑了起来，心想年轻真好啊。
两个人站在便利店门口，叶修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和香烟盒，向周泽楷方向递了递，周泽楷摇摇头，叶修抽出一根又问道介不介意，周泽楷还是摇摇头，于是叶修点燃了一根夹在手指中间。
“前辈，来S市，不知道。”烟雾缭绕间，叶修听到旁边人冒出来这么一句。
“哦，我是和我弟一起过来的，办点家里的事。”叶修是被叶秋硬拉来S市的，说了一大堆生意上叶修听不太明白的事，其实就是想让总宅在家的哥哥出门走走。之后跟着几顿饭局过去，叶修透不过气自己跑出来溜达了，只是没想到世界那么大又那么小。
“我家，上去坐坐？”周泽楷又突然蹦出来一句，在自己的大脑转过弯来之前。
叶修惊讶的看了周泽楷一眼，对方的表情很认真。高档小区设施齐全，S市的这个地段看起来可不便宜。转念一想周泽楷是本地人，代言费估计都拿到手软，再加上比赛身价再正常不过。
“小周家房子不错啊，可惜我晚上就要回B市了，下次再来S市的时候再到你家做客。”
周泽楷点了点头，又垂下头去。他虽然进入职业圈的时间不算短了，但同叶修几乎没有什么私交，从未曾想过会有一天在与荣耀无关的情境下偶遇。他看着被叶修握在手里的饮料瓶，修长的五指就覆盖在自己的照片上。周泽楷已经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拍的这条广告，更记不得当时是怎样一种心情，如同往常所有的广告一样机械地完成的吧。做代言的时候自己从来可以笑的很从容，接受采访的时候也不曾为自己的寡言感到困扰，但此时此刻周泽楷却因为不知道再说什么感到了懊恼。他慢慢喝着手里的冰沙杯，一时无话，但喉咙好像更干了。
叶修的半张脸都浸没在夕阳的余晖之中，显得温柔又闪耀，这让周泽楷上颚的那一小块皮肤又痛又痒，和下午在昏暗房间里荧荧的屏幕上看到君莫笑时焦躁的心情重叠在了一起。叶修就像是生在他上颚上的小小疼痛一样，舌尖扫到的时候会疼会痒，却忍不住还想要继续触碰。疼痛与渴望如影随形，却还甘愿忍受。
街边突然传来按喇叭的声音，摇下车窗的人正是有着相同面貌的叶秋。叶修朝小周摆摆手说了声再见，又补充了句“很快会再见”，说出这话时他笑得狡黠。
周泽楷当时还没能理解他句中含义，他站在原地怔怔看着叶修的影子被拉长，然后远远地消失在路的尽头。这时候夕阳终于从云后浮现了出来，但已近落日时分，太阳在燃烧了最后的热量后转瞬沉入了地平线。叶修已经离开很久了，周泽楷还站在漫天繁星里。雨后晴朗的夜空中，浮云与星光都清透不胜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种渴的滋味在湿润的空气里更加浓了，带着一点痊愈的快感。
没过几日周泽楷就接到了世界邀请赛的消息。集合当天，众人纷纷猜猜测领队人选的的时候，他的心脏没来由的跳漏了一拍。他上颚的疼痛很久不再犯过，此刻口腔里的渴意却又毫无防备地翻涌上来。
叶修走进来的时候他小声补充了一句就是，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看到了叶修微微转过脸来。众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继续吐槽，周泽楷将视线静静转向窗外，B市的天空湛蓝如同洗过。
这个夏天看来还非常漫长。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