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叶】Revelation 卷二 03
03
周泽楷打开门，只有苏沐橙一人站在门外，眼角微微发红，神情却依旧坚毅。
周泽楷侧身请她进来。他和苏沐橙不算熟悉，这个女孩子虽然外表甜美温柔，但一架重炮使得极好，能力丝毫不逊于其他男人，是叶秋昔日在嘉世时的最佳搭档，现任兴欣基地的代理队长。
“谢谢，”苏沐橙朝他弯了弯眼睛，“打扰你休息了。”
“不。”周泽楷摇头。
“他……在停摆空间里怎么样？”
“……很好。”说完，周泽楷看见苏沐橙的眼神轻轻摇晃了一下。
说起来苏沐橙还长他一岁，但周泽楷见她这个样子，心中涌上另一种不忍。他想宽慰两句，但这个问题迫使叶修最后的笑容在他的脑海里一遍遍回放，他还能感受到被尖利伞尖穿透的精神痛觉残留。他不知道也不能去想停摆空间崩塌后叶修怎么样了，而在揭晓真相之前，叶修大概算是过得很好吧。
“抱歉……我接下来的问题可能比较伤神，但是拜托周队你回忆。我想知道，叶修他有没有出现过什么异样的举动，或者是，有什么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苏沐橙迟疑了一下，轻声说：“即使放在我们的这个现实里，都是不应该存在的。”
周泽楷闭上眼睛回忆，停摆空间里的世界排列、运转极其严谨，不愧是叶修强大的精神力能够构造出的空间，以假乱真到自己全无所觉。
轮回基地在王牌沉睡两年仍不见醒来征兆的情况下，心急地使上了强制手段，希望能够通过对芯片卡的强烈刺激直捣深层神经。事实上这条路是正确的，但周泽楷在停摆空间中停留太久太深，突如其来的外力作用令精神开启自我保护的拮抗。像周泽楷这种能力顶尖的战士，越是刺激，大脑产生的对抗力越强，为避免硬碰硬招致更恶劣的结果，基地便不敢再轻举妄动。
叶修创造出来的停摆空间内部坚不可摧，虽然已经支撑了两年之久、已将行至极限，但若不是靠轮回这一回的误打误撞，令属于周泽楷的那道坚固的精神屏障裂开了缝隙，恐怕停摆空间还会按照它既定的时间终结，就像叶修预先设定的那样，在停摆空间的运行期间，将叶修本人都一起蒙混过去……
本人？
周泽楷想起，叶修最后坦白时，曾说他是自己受伤那次才恢复了全部记忆。晚风吹进窗子里，他不急不缓娓娓道来，锁骨窝里有块亮的发白的痕迹……
周泽楷的眼睛霍然亮起来：“账号卡。”
“什么？”
“第二张……账号卡。”
那正是他们这些和适合角色进行融合的操作者视为第二生命的，账号卡被激活、角色被唤醒时刻芯片呈现出的状态。
而属于一叶之秋的账号卡本来是植在叶修的后颈上，早在他被刘皓暗算、坠入无尽之渊时，随着落入周泽楷眼睛里的飞溅鲜血一起被拔除了。
“他有第二张账号卡，”周泽楷又重复了一次，声音微微颤抖，“在这里。”比划了一下自己的锁骨。
苏沐橙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相反她一直严肃绷着的脸完全松了下来，混杂着一点如释重负地解脱。
“这是真的……”
周泽楷甚至以为她要哭出来了，正讷讷地不知道说点什么，苏沐橙就迅速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她笑了一下，带着很多年都没有过的轻松。
“你知道。”周泽楷看着苏沐橙，她点了点头。
每张账号卡芯片只能植入一个操纵者的身体里进行对接，但是理论上讲每个操作者可以使用的账号卡数量却不仅局限于一。当初周泽楷被发掘来到轮回时，整个基地都为他优异的综合作战评分和与“一枪穿云”账号卡极高的相容性而震动，“一枪穿云”账号卡和队长之位顺理成章地由周泽楷接替。在周泽楷的带领下，轮回的作战一次比一次令人惊艳，“枪王”的名号响彻整片大陆，一时风头无两，轮回基地也一跃跻身联盟顶尖。当时轮回的科学官佟林还曾感叹，如果不是联盟当初双账号卡的适应性实验以被试者的精神过载而宣告失败、从此彻底封锁这一技术，以周泽楷的能力或许真的可以驾驭两种角色进行作战。
“只是理论上。”周泽楷说，操作者只是理论上可以拥有复数张账号卡，“没有实现。”
“不，”苏沐橙摇头，“其实已经有人做到了。”
“谁？”
苏沐橙的微笑变得有些忧伤，眉宇间凝着另一种怀念的色彩。
她说：“苏沐秋。就是我的哥哥，苏沐秋。”
苏沐秋，早在周泽楷进入联盟之前就已经是墓碑上的三个字了，甚至现在联盟里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个名字。级别高如周泽楷也只知晓这是位嘉世早期的科学官，是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死于账号卡强行拔除的人。是在一次变异动物驱逐任务中，嘉世派出的小队负责将无害的大型动物驱逐到固定的领地，以免和人类的重建领地发生冲突。当时这样的任务极为寻常，派出的领队苏沐秋虽然身为科学官，但配备了适格的“秋木苏”账号卡，小队中其他人都只是配备了武器的普通士兵。而驱逐过程失控了，本来应当对人类无攻击性的大型食草动物突然面露凶光，袭击了措手不及的苏沐秋，变异生成的尖利爪子划开他的手臂破坏了芯片，精神连接的断裂带来巨大的神经损伤和痛苦，等到将他送回嘉世时，已经陷入了永远的无法挽回。
而也正是这种有针对性的、令人瞠目结舌的残忍的攻击方式，联盟才开始发现这些变异动物并非仅仅来自于久远的那场全球灾难——而已经有人刻意加以利用，目标正是他们这些持有高能战斗力——账号卡的人。而苏沐秋，则成为了他们在试验锁定特定攻击群体的第一个牺牲品。而在那之后，在联盟和各基地的严加防控和对队员的教育之下，再未发生过类似的事件，直到两年前的无尽之渊上。
“我哥哥他，是个天才，他发明和改良了很多很多东西。”
苏沐橙的回忆回到遥远的过去，在还未形成荣耀联盟的时候，不，还要更早，在“嘉世”这个名字还不存在的时候，一对流浪的兄妹与同样孤身一人的叶修相识。在嘉世基地成立后，苏沐秋领任了科学官一职，在原军方账号卡的技术基础上进行重置写入，“一叶之秋”正是是在苏沐秋的手里制作得到了最巅峰的武器，这便是“斗神”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神话的开端。而由苏沐橙使用的“沐雨橙风”则本来是苏沐秋为自己准备的，血缘至亲，苏沐橙亦匹配度极高，“沐雨橙风”在苏沐秋意外亡故后被交到了她的手中。
“复数账号卡”理论便是由这位天才科学家向联盟上交的报告里提出的，但经过联盟的试验，发现所有被试者都无法成功兼容两张账号卡。首先能够对两张账号卡均具有良好相容性的情况已经微乎其微，在对极少数被筛选出的人进行下一步激活试验时，发现他们都无法承受同时负担两个适格角色带来的精神压力。这场试验以全盘失败而告终，联盟得出的结论是，无法进行复数账号卡的操作。
这就是嘉世的资料里对苏沐秋所记载的全部了。而还有未在书卷上记述的、更加隐秘的秘密——苏沐秋曾经亲自试验过复数账号卡。他改良的第四张账号卡性能极其复杂，写入了当时联盟内存在的所有账号卡的全部技能，取名为“君莫笑”。他曾经私下里在拥有“秋木苏”的自己身上植入这张“君莫笑”，但同联盟试验初期被排除在外的那群人一样，他的体质与“君莫笑”复杂的技能机制的适格度低下，无法进行激活。在他向叶修告知了这一沮丧的结果后，叶修自告奋勇给他当小白鼠，在已经拥有“一叶之秋”身体上进行了这个尝试。苏沐秋惊奇地发现叶修竟然具有相适这张账号卡的能力，而在还未进行下一步操作时就发生了那场不幸的意外。所以叶修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身负两名适格角色的操作者，万能的“君莫笑”许多年来就一直沉睡在他体内，从未被激活过。
“在陶轩他们那些人失踪之后，我去过嘉世的基地，在整理东西的过程中发现了哥哥的手记，才知道了这些。”
大约也就是在嘉世叛出、叶修失踪的半年之前，苏沐橙知道了叶修在秘密地策划名为“兴欣”的行动小队，起初苏沐橙是以为他不满陶轩、陈夜辉等人的行径想要离开嘉世，自己当然是毫无疑问会追随于他。而在最后那次围攻Deluge的联合任务中，叶修反常的支开了苏沐橙，让她去接洽呼啸基地的方锐希望能收为己用。当苏沐橙带着好消息兴冲冲回来时，听到的却是叶修生死未卜的消息。
那之后的无数天里，苏沐橙都在想，一切早有预兆，大概那个时候叶修已经知道来者不善，但他无论如何还会赴这一场鸿门宴。
苏沐橙去往人去楼空的嘉世基地整理厚厚的卷宗，苏沐秋留下的手稿里想法大多天马行空，过去继任的科学官不像他那样敢想敢做，翻了几页就觉得头疼，于是都被堆到仓库里积了厚厚的灰。
“理论上操作者失去了账号卡就会很难再活下去，但是叶修他并不是只有‘一叶之秋’，而且你亲眼看到了，‘君莫笑’在停摆空间里被激活了，是不是？”
正是知道了叶修还保有“君莫笑”，苏沐橙和兴欣的人才始终怀抱着这一丝渺茫的希望，坚信叶修还活着，并且坚持搜寻他。所以苏沐橙坚持不肯接受正式的任职，“叶修不会死”是她强行只肯接任代理队长一职时铿锵有力的发言，也是信念。
就算那是存在于理论上的事情，但理论也已经被打破了太多次。那是叶修啊，创造了无数奇迹的斗神，以前他能做到，这次他一样可以。兴欣的所有人，都这样相信着。
“他做到了，在失去‘一叶之秋’之后。”苏沐橙闭了闭眼睛，下定结论：“他还活着。”
“君莫笑……”听完苏沐橙的讲述，周泽楷回忆起叶修确确实实提到过这个名字，不禁喃喃低语。
悲伤和喜悦自周泽楷的脸上交织而过，而某种别的更深更重的而情绪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失魂落魄，完全不复往日沉稳自若的模样。苏沐橙看着他，眸光微闪，仿佛读到了什么，没有再说话。
苏沐橙走后，身体未愈的疲倦如同潮水般朝周泽楷涌来。这些天他一直麻木地强撑着渡过，他方才还在自我催眠，以为自己已经平静接受了叶修死去的这个事实，自己也定能毫无怨言地继续战斗。
而此刻意识到叶修可能没有死的狂喜才使他感受到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活着。外面的战斗一触即发，暴风雨前的宁静随时可能被撕裂。可是叶修可能还活着，想到这里，那些风暴就都平息了，只剩这颗鲜活的心脏在砰砰跳动。
可是叶修在哪呢，他和嘉世的人在一起吗，在停摆空间崩塌后他怎么样了呢……周泽楷的脑海中掠过一千个只和叶修有关系的问题，慢慢体力不支地睡了过去。
他身处一个纯白色的房间。
准确讲来，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房间，他向前走，向后走，永远走不到尽头；往上看，往下望，目及之处，始终是一片苍凉的白色。
周泽楷没有停下脚步，周泽楷永远不会停下脚步，他的脚步就像他的心一样。
不知走了多久，景色终于出现了变化，依旧是这个白色的空间，但是前方却多了一个人。
这个熟悉的身影令周泽楷猛然目眩起来，他一颗心快要在胸腔里爆炸，步伐快于意识带着他跑上前。
背影似有所感，转过了身，熟悉的面容上却是他不熟悉的神情：
“咦，一枪穿云？不……你不是穿云吧，你是周泽楷。”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