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叶】Revelation 卷三 03
03
他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一双温暖的大手将他托举起来，周围响起欢欣的笑声。被视若珍宝地拥在胸口前，他生理性的哭泣渐渐终止了，一抖一抖地抽噎着丁点大的小鼻子。
那双手抚摸着他尚且稀疏的毛发，女性温柔的声音从他依偎着的胸膛发出：“他可真漂亮呀……”
“也不看看是谁生出来的。”另一个略微低沉的男声加入了对话。窸窸窣窣地，他靠的很近，目不转睛地盯着刚刚降临人世的小家伙。
“是呀，多亏了你的好基因。”女子还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却已有心思打趣起人来。
她的丈夫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笑意却明亮的妻子，将她与怀中的宝贝双双拥入怀中，低声道：“是上天恩赐，才让我能拥有你们。”
女子重新望向陷入了睡眠的新生儿，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他长大了，一定会是个非常英俊的小伙子。我们之前给男孩取的名字，是不是叫泽楷？”
“嗯。”升为人父的男子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儿子的脸颊。午后的阳光从窗子斜映进来，为他熟睡的面孔镀上了一层柔软的金色。
“周泽楷，欢迎来到这个世界上。”
他明明不曾亲眼目睹这样的场景，不曾记得这样短暂的对话，却笃定地相信它是曾真实发生过的。
岁月一倏，他已经到了可以四处奔跑的年纪。他的家住的偏远，无论想去学校还是集市总要跨过一条潺潺溪流。周围没有邻居，亦无童年玩伴，逐渐养成了他乖顺寡言的性格。
第一回听到同学讲起他们所住的集聚区时，他回家后就问父母，为什么我们不住在更热闹的地方。他心里是有一点羡慕的，羡慕他们说的村落集会，他的同学们会围坐在平原上燃起的篝火边，编制各式各样的草人。
那时候他美丽的母亲还能够下地行走，在院落间操持家务。看着儿子稚气认真的神情，她突然想要落下泪来。
她将周泽楷拥入怀里，问他，你更喜欢和同学们一起玩吗。
周泽楷大大的眼珠转了转，无邪地回答也没有，我更喜欢和爸爸妈妈一起。
这时候他的父亲走了进来，正听到一对母子的对话，这个一向沉稳的男人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他蹲下身，轻轻刮了一下儿子的鼻子道，爸爸妈妈现在不方便去，等过几年咱们全家一起去热闹的地方。
周泽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后来，年幼的周泽楷慢慢长大，也不曾再问这样的问题。因为他看到母亲肉眼可见地衰弱了下去，他的父亲也逐渐沧桑，终日照顾缠绵于病榻之上的妻子。周泽楷愈发英俊挺拔了，他的一双至亲却日益消磨。
年龄再大一些之后，周泽楷开始被允许驾驶家里一台外观老旧、性能良好的小型机船去更远的地方上学，那时他才在课堂上逐渐了解到属于这个世界的过往——人类曾经把持着辉煌发达的科技，却终因无知自负自食恶果，余留下这个科技遗迹与刀耕火种并存的时代。他的母亲如同千千万万的人一样，无法适应变更后的环境系统，所以一家人才不得已选在环境更加清幽的处所，试图延缓病情的侵蚀。
一个偶然的机会下，他同轮回基地出任务的分队相遇，依凭卓绝的驾驶技术和应变本领协助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问题。轮回的人对这个少年青睐有加，当即邀请他加入。他们都对无法扭转的过去无能为力，但至少以后，不希望再有人承担同样的痛苦。
周泽楷的母亲离开得十分安详，那时周泽楷已经升任了轮回基地的队长，他踏着星光回到家中，如同无数个童年里愉快地扑入父母怀抱的的昨天。他的母亲眼睛明亮地不像残烛枯燃，嘴边始终挂着微笑。她的嘴唇最后动了动，望向遥远的天空，仿佛在祈祷，诉说最真切的愿望。
周泽楷闭上了眼睛。他读不到别人的心声，可是女人温柔的声音分明传到了耳朵里，让他的心尖锐地裂成碎片。
楷楷，希望他能永远地，幸福下去——
“小周？醒醒，”有人在拍他的脸，“小周？”
周泽楷猛然惊醒，室内尚且幽暗，东方鱼肚白的光亮隐隐泛在窗帘上。他发觉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垫上，被熟悉的气息压着上半身。
“总算醒了啊。”那人舒了口气，支起了身，“做噩梦了？”
这样的声音和动作太过熟悉，周泽楷头脑当机。他拧开台灯，看着和自己塞在同一个被窝里的人，头脑里还残留着至亲分离的惊痛。而叶修侧脸轮廓分明，触手可及，周泽楷一时心思迷幻，竟不知身在何方。
叶修见他眼神空茫，倾过身来吻他。周泽楷看到叶修蓦然放大的脸，下意识扭头躲开，他的嘴唇只堪堪蹭过了周泽楷的下巴。
“……你怎么了？”叶修疑惑地问。他见周泽楷不应，又把手伸进他的睡衣里，在他精壮的小腹上掐了一把。
周泽楷倒抽一口凉气，叶修动作却不停，两只手都往周泽楷身上乱摸。清晨的天光起得特别快，转眼间屋内已经明亮了起来，但叶修却是一副坦坦荡荡要白日宣淫的做派。
清晨时分对于年轻男性的另一影响是容易引发某方面的反应，周泽楷一把擒住叶修的手腕就势拉他往床上倒。叶修让他压在下面，另一只手盖在眼睛上止不住地笑，嘴里叫着不玩了不玩了。
周泽楷果真停了下来，他盯着叶修看了好一会儿，呼吸渐渐平复了下来。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腿，从叶修身上离开了。
周泽楷抱着一摞资料坐在了会议室的后面，叶修告诉他今天是他们实验室项目的结项答辩，还从书桌上拿了一沓周泽楷这些天来反复勾画的笔记给他。
站在前面的人侃侃而谈，眉飞色舞，周泽楷坐在下面对着资料上自己的笔迹发呆。前面答辩顺不顺利他不知道，他的魂魄好像飞在天上，直到有人喊叶老师的名字，他才堪堪回魂。
叶修还是穿着他那件袖口泛了黄的白大褂，据他讲是在一次教学课上帮学生扶住了要洒出来的试剂。那时周泽楷还心疼地想，还好没有泼在你的手上。
他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大梦，什么账号卡，Deluge，嘉世轮回都是假的，他不曾失去过任何人，他的父母在远方的家里，叶修老师在学校，与他一起度过平淡安稳的每一天。
答辩通过之后两组人欢闹着要去聚餐，周泽楷格外沉默地跟在所有人后面。散场之后叶修醉酒的后劲涌上来，倒在副驾驶上不省人事，周泽楷一手拽着他上楼，一手艰难地打开防盗门。房门关上之后，叶修直接扑倒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起来就要和靠枕这么亲亲热热地睡过去。
周泽楷没有走上前。按照曾经发生过的，他要继续艰难地把叶修弄回卧室里，然后叶修会突然凑上来吻他，八爪鱼一样粘腻地绕上来，这份渴求在无边的黑暗里蔓延滋长，他们会在曾纯洁地盖棉被同睡的大床上，让这一切都不再纯洁起来。
而周泽楷现在已经说不清这一切究竟算真算假了。虚假的回忆潮水般涌来，周泽楷疼痛地想，为什么虚假的东西也会让人感到心痛。
周泽楷握了握拳，又松开，眼睛里缠绕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贪恋，最终转过身，朝着远处走去。
肩膀突然被一双手环住，本该在沙发上睡着的人就贴在身后，紧紧地抱着他。
“就这样生活，不好吗？”他在问他，声音还是醉的，有着烟嗓熏染出的沙哑。
周泽楷突然回想起了很多场景，第一次见面叶修上课时懒散却精明的表情，他和叶修说到第一人时他微笑里的无奈，叶修看到自己跟着他从崖跳下去时看向自己的复杂眼神。
背后“叶修”的嘴唇擦过了周泽楷的耳廓，周泽楷突然想起他早上曾经想要吻自己，却被自己错开了。事实上他和叶修远非可以这样，他甚至不能够真的吻他一次。
“小周，”他还在叫自己，那样亲厚，周泽楷的身子被扳过正对着他，“你留下，不好么？”
“叶修”看向自己的眼睛像能滴出水来，像在诉说着某种哀求。这真是一点都不像他会有的样子。
周泽楷觉得自己的眼睛在发涨，呼吸里都能感受到酸楚的气息。他突然就体会到了用伞刺穿自己时的叶修是什么样的心情，因为此刻他的脸上也有着同那时的叶修一样，温柔又破碎的神情。
周泽楷想，这大概才是自己真正所渴望的。
他轻轻说，不好。赤焰缭绕的荒火凭空出现在了右手中，枪口抵中对方的胸膛，开了枪。
一切幻境都消失了。黑暗和寒冷重新渗入了每一寸肌肤，周泽楷的意识重新回到了身体之中。他发现自己双膝正跪倒在地上，身边空无一人，漆黑的高墙之间雾气弥漫。
想是其他队友也被不同的机关绊住了手脚，他们显然在模拟时低估了无尽之渊心灵干扰装置的强度。该说Deluge不愧是把控着生命科学最精密的篇章，只可惜未将才能用于正途。
周泽楷怔怔地往脸上抹了一把，掌心布满了温热的水渍。
他闭了闭眼睛，回忆起听到叶修死讯时自己的心情。他当时没有做出任何的表情，现在泪水终于迟迟地从眼睛里涌出，滴落到冰冷的地上。
-TBC-
摸一章，最近三次真的太忙了，好想赶快完结啊……